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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模拟铺陈走向自抒机抒——潘岳五赋考论
发布时间:2018-02-08        浏览次数:1160        返回列表

杨晓斌

[摘要]潘岳的《藉田赋》《寡妇赋》《怀旧赋》《西征赋》《闲居赋》五赋,题材内容不同,艺术上各有特色。通过对此五赋的写作时间、写作背景、题材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考证,并以潘岳生平为参照,对此五篇赋作按写作时序进行排列联缀,可以较为清晰地勾勒出潘岳辞赋创作的主要历程及其阶段性特色:由模拟铺陈到典丽简洁;由“为文造情”到自我情感的瞬间触动;由颂扬劝谏到前代的兴亡、现实的忧虑、理想的高扬;由代人言情走向自抒机杼。

[关键词]潘岳赋;创作历程;写作背景;题材内容;艺术特色

[作者简介]扬晓斌,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副教授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博士后,文学博士,甘肃兰州730070

[中图分类号] 1206.2

[文献标识码]A [文章编号]1004 - 4434( 2010)01 - 0165 - 05

潘岳( 247—300),字安仁,荥阳中牟(今河南中牟县东)人。早慧聪颖,被乡里称为“奇童”。历任司空掾、太尉掾、河阳令、怀县令、尚书度支郎、太傅府主簿、长安令、著作郎、散骑侍郎、给事黄门侍郎等职。潘岳性轻躁,与石崇等谄事贾谧,为贾谧“二十四友”的主要人物。晋惠帝永康元年(300),赵王伦政变,杀了贾谧,紧接着又杀了潘岳,年五十四。潘岳工诗善文,《晋书》本传说他“辞藻绝丽,尤善为哀诔之文”,并有“潘文烂若披锦”之誉。沈约在《宋书》卷六七《谢灵运传》后以“史臣日”口吻评论前代文学发展说:“降及元康,潘、陆特秀,律异班、贾,体变曹、王……遗风馀烈,事极江右。”认为在西晋作家中,潘岳的文学创作是很突出的。与沈约同时代而稍晚的刘勰,在《文心雕龙·诠赋》中说:“太冲安仁,策勋于鸿规;士衡子安,底绩于流制;景纯绮巧,缛理有馀;彦伯梗概,情韵不匮:亦魏晋之赋首也。”认为潘岳是西晋第一流的辞赋高手。梁昭明太子萧统《文选》“赋”类选录两晋作家作品共9人17篇,其中西晋7人15篇,潘岳一人8篇,占总数的多一半。从所有人选作家作品考察,潘岳也是《文选》中收录赋作最多的作家。明代张溥在《汉魏六朝百三家集·晋潘岳集题辞》中评价潘岳的创作说:“《籍田赋》《客舍议》并以典则见称,陆海潘江,无不善也。”

潘岳赋今存赋作23篇①,其中六七篇属于残篇。今择取其中《藉田赋》《寡妇赋》《怀旧赋》《西征赋》《闲居赋》五篇,因之创作时间不同,题材内容各异②,艺术成就较高,可以作为潘岳人生不同时期的代表,来窥探其辞赋创作主要历程及其特色。《文选》卷七《藉田赋》李善注引臧荣绪《晋书》亦云:

一、《藉田赋》

关于此赋写作年代及缘起,《晋书·潘岳传》记载:“泰始中,武帝躬耕藉田,岳作赋以美其事。”“泰始四年正月丁亥,世祖初藉于千亩,司空掾潘岳作《藉田颂》也。可知《藉田赋》作于晋武帝泰始四年(268)正月丁亥,晋武帝躬耕藉田,时任司空掾(苟顗时任司空)的潘岳作赋盛赞这次藉田活动。

藉田,又作“籍田”,指天子、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。古礼,每逢春耕前,天子、诸侯亲耕藉田,天子执末耜三推、公五推、卿诸侯九推,称为“藉礼”或“籍礼”,以示对农业的重视。

从内容和体式上看,《藉田赋》受扬雄《羽猎赋》和张衡《二京赋》的影响较大,是汉大赋的延续。以天子亲耕藉田为题材,开篇极力描写出行规模的宏大、车仗礼仪的隆重和藉田场面的壮观,借以展现天子气象的恢宏。最后用“邑老田父”进言的方式,提出了“固本致孝”的治国安邦之策,并委婉地劝诫要重视农业生产;否则,没有粮食储蓄,三季(夏、商、周三代的末期)之衰就是前车之鉴。一方面是赞颂盛世礼仪的隆重和当朝皇帝的文治,并表达了希望晋王朝强盛的美好愿望;另一方面具有鲜明的民本思想。总体来看,描写程式与扬雄《羽猎赋》基本相同;其中场面的铺排描写和词句、词藻的使用,都与张衡《二京赋》极其相似,如“千亩之甸”、“具惟命臣”、“鱼丽”、“属车”、“参涂方驷”、“华盖”、“龙骥腾骧”、“笱簴”、“轩翥”、“黄尘为之四合”、“昏作”、“昧旦丕显”、“庙祧有事”、“劝穑”等词句,都袭用了《二京赋》。可见,模拟汉代“田猎”和“京都”大赋为其主要特色。不过,改造和变革也是明显的,虽有大段的铺陈描写,但与汉代“田猎”和“京都”大赋的铺张扬厉相比,语言典丽,描写也较为简洁。

二、《寡妇赋》

《寡妇赋》盖作于晋武帝咸宁二年(276)。此年任子咸去世,时潘岳任贾充太尉掾①。潘岳不仅和子咸是连襟,有姻亲关系,而且和他是交好的朋友。赋序说:“乐安任子咸,有韬世之量,与余少而欢焉。虽兄弟之爱,无以加也。不幸弱冠而终,良友既没,何痛如之!其妻又吾姨也,少丧父母,适人而所天又殒……余遂拟之,以作叙其孤寡之心焉。”赋序交待写作事由和缘起之后,在正文中,模拟寡妇口吻,抒写了痛悼亡夫的哀情。

以寡妇为题材的赋,始作于曹丕诸人。曹丕《寡妇赋》重在抒发心理之哀愁,并寄情于外界景物,如秋霜、冬雪等意象。王粲《寡妇赋》主要通过主人公的行动来体现哀愁,但行动描写只是个别的、片断的。

潘岳“尤善为哀诔之文”,其《寡妇赋》集先前同题赋作之大成,并有所发展创新。虽然在形式上模拟寡妇口吻,但是更加重视个人情怀的抒发,能够“设身处地”地酝酿哀情,并准确捕捉,用形象化的语言表达出来。

首先,写行为过程相当完整。从女主人公少时承受父亲去世之痛起笔,至出嫁总算有了依托,可是遭命奇薄,不幸丈夫又弱冠而卒。然后主写灵堂的设置、出丧的过程,经秋至冬,衷情郁结,难以自持。结尾写悲思难禁登临墓门、发誓矢志不渝。

其次,写衷情细腻委婉。思夫心切,悲苦至极,心理错乱而产生了耳目错觉和梦境幻觉:出丧前在灵堂独哭时,“耳倾想于畴昔兮,目仿佛乎平素”,耳目之内,丈夫依然存在;出丧后空室幽思,“梦良人兮来游,若阊阖兮洞开”,但“怛惊悟兮无闻,超惝恍兮恸怀”,完全是恍恍惚惚的幻觉。

最后,内心感受与外界环境相印契,把无形的情思外化为有形的事物,“以我观物,故物物皆著我之色”,托物寄情。描写丧夫之哀情,借助时令和天气的变化,用秋霜和寒冬初冰、美景的殒谢、孤鸟的哀鸣等来渲染情感。

语言形式上,句式整齐、属对较多。奇句句末用“兮”字,偶句多押韵,音声和美。在语言内涵上,与所表达的衷情相契合,多用黯淡、悲戚的辞藻。从而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和谐统一。

三、《怀旧赋》

《怀旧赋》是怀念亡故亲友(岳父杨肇及其二子杨潭、杨韶)的作品,盖作于晋武帝太康五年(284)左右。潘岳为其岳父杨肇所作《杨荆州诔》中说:“维咸宁元年(275)夏四月乙丑,晋故折冲将军、荆州刺史、东武戴侯、荥阳杨使君薨。”《怀旧赋》序中说:“余既有私艰,且寻役于外,不历嵩丘之山者,九年于兹矣。”咸宁元年为275年,据此推算,则9年后当为太康五年( 284)。考察潘岳的履历,大概为潘岳由怀县令调补尚书度支郎前后所作。

晋武帝泰始六年(270),东吴西陵督步阐举城来向晋投降,吴将陆抗率军猛攻。晋武帝派遣车骑将军羊祜和荆州刺史杨肇率众出击,被陆抗打败,死伤众多。杨肇因此被免为庶人。咸宁元年(275),杨肇卒于家,紧接着杨肇长子于晋武帝咸宁四年(278)去世,次子杨韶大概于咸宁四年至太康五年(284)间去世,相去时间不远。

杨肇一家在魏和西晋初是名门望族,杨家和潘家也是世交。潘岳十二岁时(魏高贵乡公甘露三年,即258年),因受知于杨肇(当时杨肇为司马昭大将军府参军)而出名,杨肇还把长女嫁给潘岳为妻。对潘岳来说,杨肇一家,既是亲人又是恩人。不幸的是,岳父一家短命,父子相继去世。

太康五年(284),潘岳行经岳父家的坟茔,在寒风暮雪之中,面对坟垄空馆,不禁感慨满怀。

全赋由序和正文组成。序交待了写作的缘起、时间。正文先用简略笔墨铺叙了沿途所见凄凉景象,紧接着正面描写目睹亲友坟茔时的所见所感所为。重重叠叠的坟墓,繁密阴森的柏树;宿草覆盖了台阶,菜园长满了柴草。伤悼岳父一家逝没相继,感念杨家对自己的恩德。徘徊庭庑,潸然泪下,愁思郁结,无人诉说。

与《寡妇赋》相比,此赋摆脱了哀情的模拟方式,无需“设身处地”地去设想或酝酿,而是看到累累坟垄后,在一刹那之间,一件件、一幕幕,都历历在目,完全是自我情感的瞬间触动,真实而感人。

四、《西征赋》

《西征赋》是述行赋中的代表作,也是潘岳赋的代表作。西晋司马氏政权建立之初,统治集团内部就存在激烈的斗争。很多士人都被卷入,生命朝不保夕,大有如履薄冰之感。从晋武帝司马炎统治的晚年开始,后党逐渐擅权。晋武帝死后,晋惠帝司马衷[来自www.Lw5U.coM]即位,晋武帝杨皇后的父亲杨骏转为太傅,辅佐惠帝,权倾朝野。当时潘岳为杨骏府主簿。晋惠帝元康元年(291),以贾后为代表的又一后党集团,谋杀了太傅杨骏及其党羽。当时任杨骏府主簿的潘岳也受到牵连,依靠公孙宏救助而得免一死,除名为民,赋闲在家。元康二年(292)出为长安令,于是本年五月从洛阳出发赴任。到了秋天作赋,记述了旅途的所见所闻所感。因长安在巩洛之西,赴任西行,故名“西征赋”。《晋书》本传说:“选为长安令,作《西征赋》,述所经人物山水。”该赋的主要用意并不在描绘沿途的风光景物,而是重在追怀所经过地方的历史遗迹,对历史事件和人物进行评价,并借此抒发自己的情怀。

纪行类赋,西汉末刘歆《遂初赋》首开其端,借古讽今,抒发衰世文人的慨叹,关注的是社会治乱问题。继之而作的班彪《北征赋》,时逢乱世,围绕国家兴亡这一中心抒发感慨。到了东汉,班彪之女班昭作《东征赋》,身处承平之世,其关注点在人生价值的实现。此后汉末蔡邕《述行赋》,时当衰世,外戚、宦官专权,其用意主要在于对时局的忧患和对天下治乱的思考。

作为纪行赋中的代表作品,潘岳《西征赋》与前代同类作品相比,既有继承,又有发展。主要内容仍然是写旅途的所见所闻所感,但其用意和主旨并不在于专门描绘沿途的风物,而是追怀所到之地的有关历史踪迹,抒发自己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评价,并借以抒怀。

《西征赋》结构宏大,内容丰富,情感浓郁,对比强烈。每到一地,便追溯与之相关的历史事迹和人物,上下勾连,描绘了一幅从西周到秦汉的千年历史长卷。其中描写的城邑、山水、宫室、池沼、陵园、街里,数以百计;记叙的帝王天子、后宫嫔妃、诸侯王室、文臣武将、外戚宦官、文人贤士等各色人物,多达两百人次。其历史事迹之丰富,几乎是一部简约的从西周到秦汉的中国古代史。不仅如此,还抚今追昔,以抒情的笔墨,褒贬人物,或寓褒贬于叙事之中,或直接抒发议论,如大力颂扬了周文王、周公、秦穆公、汉高祖、光武帝、魏武帝等有作为的帝王,还批判了夏桀、商纣、周幽王的昏聩,秦始皇的焚书坑儒、滥用民力,汉武帝的穷兵黩武、迷信巫蛊,斥责了项羽、王莽、董卓、李傕、郭汜、韩遂、马超等人的祸国殃民。讴歌忠臣贤士,批判宦官外戚,如颂扬萧何、曹参、魏相、邴吉的施政布教,称赞辛庆忌、李广、卫青、霍去病的远扬皇威,赞叹司马相如、王褒、扬雄的美文,赞扬赵广汉、张敞、王遵、王章、王骏的政绩,叹惜汲黯的正直、贾谊的才名。而对外戚、宦官、佞臣之流,如赵高、王音、王凤、王根、七贵、弘恭、石显、董贤等人进行了贬斥:“当音、风、恭、显之任势也,乃熏灼四方,震耀都鄙。而死之日,曾不得与夫十馀公之徒隶齿。”在强烈的对比之中,抒发了作者的爱憎。更难能可贵的是,能对历史人物进行辩证的分析,如对汉元帝和秦王子婴,既批判其昏聩庸碌的一面,也肯定了其善言懿行。

胡国瑞先生说:“在这首《西征赋》中,作者把所经过从洛阳到关中的地方,大量有关的古人事迹,以丰富精炼的辞藻,一一举述出来,于深切的感慨中,表明他对那些人事是非得失的颂扬或谴责,作者所表现的态度,大体上都是正确的。这篇赋可当作一部关中历史人物志看待,对于统治阶级是有着鉴戒意义的。”曹道衡先生说:“(《西征赋》)主要写秦汉兴亡的史事及关中风土,寄寓他对时局的忧虑。其中‘密迩猃狁,戎马生郊’诸语,似已预感到齐万年之乱即将发生。”正如胡、曹二先生所言,潘赋一方面借古讽今,借前代兴亡、是非得失,给人们(尤其是统治者)提供前车借鉴;另一方面表达了对时局的忧虑。似乎重新回到了汉大赋劝谏的结尾模式,但不是简单重复。汉大赋“劝百讽一”,上文的极力铺排描写与结尾的讽谏往往有剥离之感,而且无论字数还是内容的含量,结尾部分都无法与上文的铺陈部分相匹敌;而《西征赋》在铺写历史遗迹、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时,总是与抒情议论结合在—起,或讴歌颂扬,或批判谴责,或扼腕叹息,结尾部分对时局的忧虑和讽谏则显得顺理成章。

此赋文采绚烂,将叙事、描写、议论、抒情融合在一起。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超越了前代同类作品,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。《文心雕龙·才略》给予了很高评价:“潘岳敏给,辞自和畅,钟美于《西征》,贾馀于哀诔,非自外也。”不过,大规模地叙写前代历史人物和事迹,动辄用典,文字冗长,有繁复之弊,会给读者带来一定的审美疲倦。

五、《闲居赋》

晋惠帝元康六年(296),潘岳由长安令召入洛阳为博士,但未拜职,因母亲有病,辞官归里,闲居洛阳。作《闲居赋》,描写了他筑室种树、闲居读书的逍遥生活,回顾了几十年来坎坷的仕途经历。

赋名“闲居”,《文选》李善注说:“《闲居赋》者,此盖取于《礼篇》不知世事闲静居坐之意也。”潘岳取“闲居”以为赋名,表明自己将不涉世事,闲逸居处。《礼记》有《孔子闲居》篇,开篇说:“孔子闲居,子夏侍。”篇题下郑玄注:“退燕避人日闲居。”赋序中说:“迁博士,未召拜,亲疾,辄去官,免……于是览止足之分,庶浮云之志。筑室种树,逍遥自得。”该赋就是这段时期洛阳闲居生活的写照。

赋的正文包括两大部分的内容。前部分主要写闲居之地周围环境的壮观典雅,有桥梁、禁营、楼台,有明堂、辟雍等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,有国学、太学等从事教化活动的地方。描绘了建筑的雄伟、典礼的壮观、礼制的盛隆、教化的淳美。后部分主要写宅园林竹菜蔬果术的丰富,以及身处其中游览宴饮、侍奉母亲的安乐情景,描绘了果木的奇异名贵、菜蔬的丰富,宴饮游乐,轻歌曼舞,不免发出“人生安乐,孰知其他”的感慨。表现出对闲逸逍遥的田园隐居生活的热爱与追求。 那么,潘岳为什么过上了这种闲逸的隐居生活呢?是自愿还是被迫?从赋作表面看,是“绝意乎宠辱之事”,是由于自己的“拙”。赋中有八处谈到“拙”:赋序开头就提出了在仕途上“巧”与“拙”的问题,借读《汲黯传》而感叹“巧诚有之,拙亦宜然”,以自己“终优游以养拙”的选择而结束,中间称自己“虽通塞有遇,抑亦拙者之效也”,“昔通人和长舆之论余也,固谓拙于用多。称多则吾岂敢,言拙信而有征”,“拙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矣”,“此亦拙者之为政也”,“何巧智之不足,而拙艰之有馀也”。全赋在不断强调自己的“拙”,说自己才艺不足、不善于作官,其实蕴含着作者深沉的感慨,蕴含着仕宦不达的愤懑和对当政者的不满。诚如《晋书》本传所说:“既仕宦不达,乃作《闲居赋》。”

因此,该赋具有两个方面的主题:一方面是高扬的闲情逸致,表现出对田园生活的热爱与向往;另一方面是蕴涵的深沉感慨,以及对仕宦不达的愤懑。两个方面都是真实的,都符合作者当时的生活经历和思想实际。元好问在《论诗绝句》中批评说:“心画心声总失真,文章宁复见为人。高情千古《闲居赋》,争信安仁拜路尘。”认为《闲居赋》所表达的情怀和他的思想行为是矛盾的,表现出的闲情逸致和对田园生活的热爱是虚伪的,这影响了后世人们对《闲居赋》的评价。当然,如果从纪实的角度出发,从地理建置和沿革考察,赋中对闲居之地的环境描写可能是失真的,周围不一定有桥梁、禁营、楼台、明堂、辟雍、国学、太学等并存,宅园中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出自四方的奇异名贵的果木和菜蔬。再从作品之间的关联来考据,永熙元年(290),潘岳由廷尉评以公事免,也曾闲居洛阳,当时作《侠室赋》,描述了居处的褊狭简陋:“历甲第以游观,旋陋巷而言归。伊余馆之褊狭,良穷弊而极微……沸体怒其如铄,珠汗挥其如雨。若乃重阴晦冥……臼灶为之沉溺,器用为之浮漂。”描写虽不免夸张,但生活的困窘、居处的简陋,恐非虚言。此次闲居洛阳,距上次7年时间,其间他只做过杨骏府主簿和长安令,并没有什么高官厚禄,他的居处条件也不会有天地之别。以此来推测,赋中对闲居之地优雅环境的描写也可能不够真实。但是,如果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理解,这种描写和夸饰是表达和抒情的需要,又显得非常真实。或许,这是他理想中的闲居之地,是他心灵深处的一片净土。

《闲居赋》艺术结构严谨,层次分明,紧扣仕途之巧拙问题展开,起于读《汲黯传》的感叹“巧诚有之,拙亦宜然”,止于自己“终优游以养拙”的选择。

在此赋中,潘岳对自己的人生已经作了总结:“自弱冠涉乎知命之年,八徙官而一进阶,再免,一除名,一不拜职,迁者三而已矣。”真可谓“三起三落”。作为一介文人,历史的经验和现实的教训够多的了,然而,不幸的是,他热衷仕进和官场的心思和热情还没有完全泯灭,在新的政治势力的感召和助推下,他又“复出”了。《晋书》本传说:“(元康七年)寻为著作郎,转散骑侍郎,迁给事黄门侍郎。”“转”指调任品秩相同的其他官职。著作郎与散骑侍郎同为秩第五品,虽属平级调动,但有了政治实权和参与政治的机会。元康九年(299),升迁为给事黄门侍郎①。黄门侍郎是潘岳做过的最重要的官,他爬到自己政治生涯的顶峰后,重重地摔了下来。永康元年(300),赵王伦废贾后、杀贾谧,自为相国,潘岳、石崇被诛。这次闲居洛阳后的“复出”给他自己和整个家族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,诛灭三族;也留给了后人“心画心声总失真,文章宁复见为人”的口舌。赵翼在《廿二史札记》卷七“晋书二”条说:“《潘岳传》载《闲居赋》,见其迹恬静而心躁竞也。”

以潘岳生平为参照,对上述五赋按写作时序进行排列联缀,可以较为清晰地勾勒出潘岳辞赋创作的阶段性特点。

晋武帝泰始四年( 268),潘岳22岁,因《藉田赋》而声名鹊起,可视为其青壮年时期辞赋的代表作,模拟汉代“田猎”和“京都”大赋为此阶段主要特色;同时,模拟中也有变革,铺陈描写的成分削减,由巨丽之美向典丽转变。

晋武帝咸宁二年( 276),潘岳30岁,《寡妇赋》可以看作是他壮年时期的代表作。此赋模拟寡妇口吻,凄凉缠绵,刻画出了寡妇悲痛欲绝、恍恍惚惚的心理。与《藉田赋》模拟汉大赋外在的铺排和语言相比较,此赋转入内在的对抒情主人公情思的模拟,虽代人言情,“为文造情”,但更加重视个人哀情的抒发。

晋武帝太康五年(284),潘岳38岁,已步人中年,其辞赋创作风格基本形成。《怀旧赋》以抒发情感见长,情真意切,语言质实,没有堆砌之辞,亦无繁芜之弊。与《寡妇赋》相比,此赋摆脱了代人言情的模拟方式,完全是自我情感的触动,真实而感人。

元康二年(292),潘岳46岁,《西征赋》可以看作他中年时期的巅峰之作。全篇四千多字,将京都、纪行、田猎、宫殿、游览、情志等方面的内容都熔铸在一起,地理博物、历史掌故、前代兴亡、现实忧虑,无所不有,而重在劝谏,体现出了文人的历史责任感,简直是一部“万言书”。从大赋的角度和观念来看,是集大成的作品。

元康六年(296年),潘岳50岁,已届知命之年,《闲居赋》可看作其中晚年时期的代表作。在逍遥的田园生活之下,蕴涵着深沉的情感。无论抒情议论,还是表现对生活的热爱、对仕宦不达的愤懑,都不温不火,游刃有馀。对于自己目前的遭际与处境,有几许无奈和愤懑,但已经接受。其间有儒家倡导的礼乐教化、孝悌和颜、天伦之乐,有老庄追求的自由任性、断绝杂念,有隐士钟情的奇花异草、飘逸悠闲,人生安乐,莫过于此。完全是在描绘闲居之地的理想境界,抒写自己心灵深处的“净土”。

将以《藉田赋》《寡妇赋》《怀旧赋》《西征赋》《闲居赋》为代表的五篇赋按写作时序进行联缀分析,粗线条地勾勒了潘岳辞赋创作的主要历程。随着时间推移,宦海沉浮,人生阅历的丰富,情感表达的转变,写作技巧的纯熟,潘岳辞赋创作逐渐由模拟铺陈到典丽简洁,由“为文造情”到自我情感的瞬间触动,由颂扬劝谏到前代的兴亡、现实的忧虑、理想的高扬,由代人言情走向自抒机杼。在人生的不同时期,其赋作也体现出阶段性的特点,各具特色,又互相关联,成就较高。因此,在东晋南朝影响较大,备受推崇,刘勰《文心雕龙》认为是“魏晋之赋首”,萧统《文选》“赋”类选录篇目最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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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责任编辑:戴庆瑄]